杨光荣,一个家具厂的断指工,跳楼身亡前留下三封遗书。
亲属以此认定,厂方一直不给工伤赔偿,逼死了他,因为遗书有写:“你们老爸被他们一骗再骗,让我们打工的无路可走,才走绝路。”同样,厂方因遗书认定,他是借工伤为由,预谋死亡,意图敲诈,因为上面提道:“你到厂以后不要把尸体送走,要放在厂部,千万要把事解决再走……我会跟你姑父姑母和伯父叔父他们打电话,叫他们过来为你帮忙,起马(码)要赔一百多万……”
预谋还是无奈?遗书上的文字仿佛成了摩斯密码,恐怕只有死者本人能够破译。
然而,他死了。
这一天是5月28日。
杨光荣跳楼
南海九江沙头工业园振业东三路,全美长弓家具厂,警车、消防车、救护车赶到时,杨光荣在宿舍楼窗台上已坐了1个多小时。
这是厂里唯一的高楼,杨光荣沿楼梯而上,悬坐半空,其背正对“安全出口”的铭牌。他情绪激动,不愿与警方和厂方交谈,甚至连妹夫彭必云和妻弟徐国斌也被排斥在楼下。
此时,工友纷纷放下手中的活,附近的居民和工人也迅速涌来。据隔壁厂的保安老郭估计,围观的有两三百人。
“这样的情形我看过10多次了,基本是为钱,最后都没跳成。”老郭在佛山做保安已将近20年,按照以往的经验,他认为杨光荣是在威胁厂方,不会真的跳。在场协调的全美长弓总经理梅敏华当时也这么想,“当天厂里还在正常开工,没人意识到他会跳楼,都以为是作秀”。
话虽如此,彭必云和徐国斌却急了。他们在顺德勒流做装修,当日早上7点多便接到杨光荣的电话。彭必云回忆,杨光荣情绪失常,让他赶紧过来,也不说什么事。两人8时许赶到,杨光荣已坐上窗台。两人努力劝说,杨光荣不为所动。在警方的指导下,彭必云开始用电话与之沟通,但依旧无效。杨光荣只告诉彭必云“你别管了,你也管不了”,随后挂断。
当日上午9:18,彭必云再次与杨光荣通话。此时,消防气垫已到场,正在铺开,一切即将就绪。老郭当时认为杨光荣“死不了啦”,“坐了两个小时都没跳,说明他不是真的想跳,等到救生气垫铺好,跳下来也没事了”。可就在此时,彭必云与杨光荣的通话突然中断,老郭看到杨光荣从楼上落了下来。
老郭和众多围观者呆了,彭必云和徐国斌呆了,梅敏华呆了,甚至连警察和消防员也呆了———真跳了!现场一片唏嘘。随后,杨光荣被送往沙头医院。医生诊断,他落地时手脚多处骨折,面部严重变形,当场死亡。
死者已走矣,而生者已开始为其死因争执:亲属和工友认为,杨光荣是因工伤索赔无果轻生,被厂方逼死的;厂方则认为,杨光荣所涉赔偿只有数万元,没理由为此寻死,背后定有隐情。
压刨机压断指头
杨光荣还没满50岁,本是湖北石首市小河口镇合兴村九组的普通农民。上有70多岁老父,下有一儿一女。25岁的儿子杨宏伟大专毕业后在杭州做房地产营销,23岁的女儿杨婷目前也在杭州打工。
妻子徐培香介绍,杨光荣已打工10多年,辗转上海、福建、广西等地。今年正月,儿子新婚,不久后,杨光荣南下广东,“他说这边工资高,而且有亲戚(妹夫、妻弟),能有个照应”。但杨光荣并没加入亲戚的装修队,2月,他被全美长弓家具厂招入,分到压刨组(家具木材机械加工)。据一同入厂的室友吴祖华介绍,选择全美长弓最主要的理由是工资高,计件工资,每月能挣三千多。
在吴祖华的印象中,杨光荣性格开朗但脾气急躁,风风火火的。“比如脏衣服,他总要当天洗完,不会留到第二天。”这得到其亲属的证实,杨宏伟说,父亲性子确实急,总希望一下子把事情做完做好,在家里也很有权威。“如果不顺着他的意思,就会发脾气。”彭必云说,这也是杨光荣耿直的一面,没有心计,做人直爽。
因入厂时间短,厂里多数人对杨光荣没有印象,“直到他跳楼那天才算认识”。但有过接触的工友都反映,杨光荣不起眼———不抽烟,不喝酒,也很少与人交谈。他经常到工厂附近的小餐馆吃饭,餐馆熊老板称,杨光荣很节约,中午只吃7块钱一份的快餐,晚上则吃两三块钱的水面。
然而,噩梦来了。3月10日,杨光荣操作压刨机械时不慎受伤。同组工友回忆,当时工作正忙,突然听到惨叫,“回头一看,他的右手两个指头被刨断”。在一份《工伤认定申请表》中,杨光荣自己写道:“我想快点把木方向前推点,就两个手指被刨到……”
这是杨光荣急性子惹的祸,也是整个家具行业的悲剧。杨光荣的好友朱谷良也曾在家具厂工作,2005年同样遭遇断指。他说,在家具行业,10个工人8个逃不过这一劫。十指连心,当场能把人痛晕过去。杨光荣的工友也提到,厂里每年都会发生十多起工伤事故,有的擦伤,有的残疾。这同时得到梅敏华的证实,“整个家具行业都是这样,很难避免”。
确实,杨光荣死亡当日,本报恰好推出断指调查报道《流水线上的断指声》(佛山读本2-3版),调查得知,不仅仅家具行业,五金、机械等行业断指现象也严重。有专业收治医院估计,佛山每年至少发生断指事故4000宗。而2005年就有专业调查指出,整个珠三角每年的断指事故达3万宗,断指数万根。梅敏华称:“我们处理这种事故已驾轻就熟。”
杨光荣很快被人事部经理李国强送往南海区中医院沙头分院,据李国强描述,当时杨光荣已没了站立的力气,借助推车方进入病房。
根据医院病历,杨光荣3月10日入院,4月23日出院,其间共进行3次手术,分别对手指进行修复和植皮。厂方称,他住院期间共花费1万多元,全部由厂方支付。这一点,家属并不否认。
索赔困局
这是杨光荣第一次遭遇工伤,刚刚入院,他已开始打听赔偿事宜。3月12日,一位朋友短信回复他,“你的情况可获得五万多元的赔偿”。但杨光荣并未将此事告诉家人,亲属事后猜测:“他很顾家,自尊心也强,大概不想让家人担心。”
有一次,杨光荣告诉儿子,有工友手指被刨断,不知怎么处理,让儿子找个律师咨询一下。杨宏伟很纳闷,工友受伤,父亲为何如此关心?
“爸,是不是你自己受伤了?”儿子反问,父亲没有回答。儿子再次逼问,父亲不得不如实相告。
第二天,杨宏伟在网上咨询了专业律师,得知父亲的情况可获赔五万多元,这与父亲朋友给出的数字相同。于是,出院后第二天,杨光荣便找厂方索赔6万。
负责对接的李国强回忆,一开始双方还谈论过私了或公了的问题。“他认为公了时间太长,更希望私了。”
此种心态在该厂内普遍存在,工人们认为,在外打工就求个安定。“走程序的时间长,还得每天跑,我们根本耗不起。更何况,我们也不懂怎么走程序。”
这在佛山外来工维权办公室负责人何晓波看来是悲哀,也是无奈。据他介绍,工伤出现后,工人不得不处于绝对弱势的地位。工厂可以在出院证明、劳动关系证明、工伤认定、赔偿等各个环节施压,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纠缠,都需耗上一年半载。以劳动关系证明为例,如果工厂不予证明,工人只得申请劳动关系仲裁,耗时约两个月;仲裁后,工厂若不服,工人只得上诉,如再经一审二审,一年左右的时间就过去了。“这还只是工伤认定前的一个环节,要顺利索赔,还得经过工伤认定、评残、赔偿等环节,工人怎么可能耗得起?”
所以,杨光荣真心希望私了。甚至在后来被迫走程序的过程中,他还向南海九江人社局的相关负责人表露私了的心迹。
“既然是私了,就像谈生意了,你开价,我肯定要还一个比较低的价格,这样才有得谈嘛。”厂方一开始还价2万,杨光荣无法接受,多次协商均无进展。他在电话中告诉儿子,厂方没有诚意。儿子随后建议他走正规程序,到劳动部门申请工伤认定。
4月27日,杨光荣来到九江人社局。该局同日发布通知,要求其补正《工伤认定申请表》、伤亡事故报告书、病历、劳动关系证明、单位营业执照复印件等材料。这些材料大多需要厂方配合,于是,杨光荣又一次来到李国强的办公室。李国强称,因工厂有多位老板,使用相关证件和公章需时间协商,故当时并未及时办理。
杨光荣告诉儿子,厂方答应半个月后办好全部资料。李国强则称,是杨光荣自己要求半个月后才拿材料,“我也很奇怪他为什么拖这么久”。
5月3日,杨光荣从佛山回到老家。此时,妻子及其他亲属方知其受伤。妹妹杨立萍说,他啥事都喜欢搁在心里,不愿让亲人分担。“当时很多亲戚都来探望,他仍不愿讲太多,只说回佛山就能得到赔偿”。
大约10天后,杨光荣返回佛山,但工伤认定程序却突然搁置。杨宏伟称,是工厂在劳动关系认定上一直卡住,不给盖章。李国强则称,杨光荣回来后又想要私了,于是继续谈判。杨光荣咬定索赔额不放,厂方也不愿在2万的标准上加一分钱,双方僵持。
此后,杨光荣三天两头就往李国强的办公室跑。有工友听到杨光荣大骂工厂“没有良心”。也有工友听到李国强怒斥杨光荣“是在骗保”。李国强坦言,“骗保”一话确有提及,但属于谈判过程中的情绪化表述。“我每次都耐心接待,但争吵也不可避免。”
“骗保这样的话肯定伤了我爸的自尊,他最怕被人看不起。”据杨宏伟介绍,杨光荣急躁性格背后还有极强的自尊心。有一年,亲戚回老家过年却没到他家聚聚,杨光荣便耿耿于怀,认为亲属嫌弃自己穷。杨光荣的大哥杨交春证实,杨光荣的家境在5兄妹中最差,而他自己一直不甘落后。“在家种地那几年,他干活总是起早贪黑,总想比别人做得快。”
明明受了伤,却被说成“骗保”,杨光荣的心理开始起变化。室友吴祖华回忆,5月20日后,杨光荣的情绪就很躁动,每晚不停给人打电话。“本来不怎么和我说话的,也开始主动给我诉苦,说老板骗他。”餐馆的熊老板也证实,杨光荣在吃饭时还频频向人提及,自己赔偿遇到了麻烦。
私了迟迟没结果,杨光荣又走回到公了的路。5月24日,杨宏伟给父亲发了两条长短信,交代申请工伤认定的基本流程和注意事项。次日,杨光荣和李国强一同来到九江人社局,但依旧没申请成功。九江人社局相关负责人解释,当天他们带来的厂牌字迹模糊,无法证明劳动关系。李国强称,自己是人事部经理,本以为去人就可以,所以没带劳动合同。
杨光荣再次无功而返,情绪低至极点。回厂后,他向李国强妥协了,将索赔降了2万。梅敏华称,这恰是厂方的心理价位,“我们本打算星期一(5月28日)就答应他的要求,早点解决对大家都好嘛”。
“我们也打算星期一(5月28日)就启动内部程序,帮他证明劳动关系。”九江人社局相关负责人事后表示。
星期一,似乎一切都将好起来了。
然而,杨光荣当时没有收到这样的信号。李国强说,需要向领导请示,隔几天给答复。当晚,杨光荣告诉彭必云,理赔没希望了,情绪很差。他也给儿子杨宏伟打了电话,说政府也帮着厂方,实在没任何办法。
各地亲属赶来救人
父亲变得有点神秘了,这是5月25日后杨宏伟最大的感受。
5月26日,杨宏伟和妹妹杨婷先后接到父亲电话,要求他们马上到佛山。兄妹俩满腹疑惑,杨婷以为父亲和厂方打架了,杨宏伟则更担心父亲会想不开。
在杨宏伟的逼问下,杨光荣告诉儿子,自己想跳楼,威胁厂方就范。杨宏伟有些惊慌,他没想到父亲竟如此极端。“我刚刚结婚,妻子也怀孕了,我们的存款也有10多万,何必为了几万块钱搭上性命呢?”杨宏伟在电话里不断劝说父亲,但电话那头只是沉默。
那一整天,杨宏伟都心神不宁———父亲不会真的跳楼吧?当晚8时许,他给父亲发了条300多字的长短信:“爸爸我跟你说清楚,如果你是要我们去闹一闹,明天我过去也行。你如果真要跳楼什么的就别叫我去,你说叫我和妹妹去怎么受得了……”没有回复。
5月27日一早,杨宏伟兄妹便买了火车票从杭州往佛山赶。吴祖华回忆,这一天杨光荣并无异常,早上9点多起床,然后到外面闲逛。
当杨宏伟兄妹到达诸暨站时,杨光荣正在熊老板的店里吃午饭。熊老板说,那天他来得特别晚,依然只叫了份7块钱的快餐,吃完就匆匆离去,没再提赔偿的事。
晚上7点多,杨宏伟又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问:“你们到哪了?”杨宏伟如实回答。父亲没再说什么,随即挂掉电话。杨宏伟放心不下,又一次给父亲发了条短信:“爸爸,你能不能做点让我们放心的事啊……这两天我天天提心吊胆的生怕你出什么事,怕家里就这么散了……我去了跟你们老板谈谈你工伤的钱,肯定能拿到的……”依旧没有答复。
杨光荣当晚9点多才回到宿舍,不说一句话,洗澡、洗衣服,然后倒头就睡。
次日,5月28日,星期一。这本是厂方答应索赔的日子,也是九江人社局打算启动内部程序帮杨光荣证明劳动关系的日子。然而,晚了。
这天早上还不到6点,杨光荣已把吴祖华惊醒。吴祖华发现,杨光荣穿上了最好的白衬衣、黑裤和跑鞋,然后匆匆出门。随后,有工友看到,杨光荣到工厂外的铺子“美美”吃了顿早餐———不再是两三块的水面,而是5块钱一份的炒粉,还加了个3块钱的肉夹馍。
在此过程中,杨光荣已开始疯狂拨打电话。第一个电话,6:15,拨向在深圳开旅店的二妹夫,没能接通。第二个电话,6:39,拨向妻子,索要众亲属的号码。妻子问其缘由,杨光荣告知将跳楼,要交代后事。妻子慌了,赶紧给儿子打去电话。此时,杨宏伟兄妹所乘火车正停靠广州。
杨宏伟也慌了,很快联系上父亲。父亲语气低沉,让他赶紧到,让他照顾好妈妈和妹妹,还告诉他床底有几百块钱。杨宏伟苦劝,杨婷也不断宽慰父亲。但此时的杨光荣似乎已听不进任何话,他让杨婷改改脾气,以后嫁个好人家。
杨光荣挂了杨宏伟的电话。杨宏伟再打,再挂,通话记录显示:7.
其后,杨光荣的通话记录还在更新。“杨新明”2次,“徐志兵”2次……在顺德勒流的彭必云和徐国斌也接到了电话,杨光荣要求他们马上赶到全美长弓家具厂。早上8时许,两人赶到,杨光荣已悬坐在楼上的窗台,围观者甚众。
据全美长弓的保安回忆,杨光荣大约在7:39爬上窗台,此后一直打电话,情绪激动。该厂总经理梅敏华和人事经理李国强也到了现场,但杨光荣拒绝与厂方谈判。他大声向下吼着:“我不再相信你们了”。
8:38,杨光荣再次拨通杨宏伟的电话,“你到了没有?还有多远?你来了我就跳”。杨宏伟不知所措,只得谎称临时停车,还在路上。实际上,他已到佛山,正辗转于摩的、公交、大巴之间。他很急,路却很堵。
与之同时,千里之外的湖北石首小河镇也已炸开了锅。杨光荣的哥哥、妹妹、妻子等8人正焦急地往湖南岳阳赶,准备乘高铁到广东,70多岁的老父亲也来了。
杨光荣继续给亲戚打电话,交代后事。在场的彭必云和徐国斌不断劝说,但依旧僵持。此时,警车、消防车、救护车也已到场,正展开营救。
9:18,彭必云再次与杨光荣通话,本想以此分散其注意力,让消防气垫就位。但电话突然断了,彭必云下一秒钟就听到“砰”的一声———杨光荣坠楼,当场毙命。
遗书突然出现
南海警方侦查后认定,杨光荣死于自杀,但具体原因不明。对此,厂方和家属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为了几万块钱就跳楼?我想不通。”梅敏华称,杨光荣本打算等着儿子来再跳,但看见消防气垫即将就位,然后就迫不及待跳了,这说明他早有预谋,寻死定有隐情。亲属们同样难以接受,他们认为杨光荣就是被厂方一次次的推脱逼死的。
5月31日上午,在九江安监局、人社局、派出所等部门的协调下,双方开始讨论赔偿问题。亲属索赔120万,厂方给价8万多。杨宏伟称,120万只是随口一说,随后便降低到60万。梅敏华则称,鉴于警方已认定杨光荣自杀,按相关标准是8万多,但出于人道主义可再加5万。60万对13万多,差距仍旧很大,第一场协商不欢而散。
6月1日上午,第二次协商,双方均不肯让步,谈判面临僵局。此时,亲属出示了一份遗书,厂方竟激动不已。梅敏华认为,这是强有力的证据,证明杨光荣想以死谋财。众亲属则反驳,这只是一份死者的“真心话”,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不怕公开。
遗书是杨宏伟从警方收集的遗物中找到的,总共三封,均被亲属证实为杨光荣亲笔,但已无法得知写于何时。
第一封写给杨宏伟兄妹:“但(当)你们看到这封信后,我们(与)你们就已永别。现在我最(不)放心是婷婷,她还没成家……到现在我什么都清楚了,不管是什么人,你们没有钱就被看不起,以后不要向(相)信别人。我走以后,你们兄妹是我维(唯)一杆(牵)挂,以后什么都要护向(互相)照顾,一定不要被别人看不起。最后我想没有出世的小孙子和瑞红(杨宏伟之妻)。”
杨宏伟称,自己赶到时方知有遗书之事,更不知父亲早有必死之心。“如果早知道,我和妹妹就坐飞机了,绝不会在火车上耽搁时间。”
第二封遗书只写给儿子杨宏伟,却也是厂方最重视的“证据”。“你到厂以后不要把尸体送走,要放在厂部,千万要把事解决再走……我会跟你姑父姑母和伯父叔父他们打电话,叫他们过来为你帮忙,起马(码)要赔一百多万,为你们以后过上好日子……”
“也就是说,他们是有预谋的勒索。”梅敏华叫苦:“我们厂家很无辜,我们个体老板也是弱势群体。”但亲属并不这么认为,他们说,在看遗书之前根本不知道杨光荣的想法。“如果知道,肯定会阻止,我们没傻到用命去换钱的地步。”
对于这封颇具争议的遗书,广东劳维律师事务所主任段毅认为,如果厂方处理及时,杨光荣显然不会走极端,而且在已有工伤的情况下,厂方更有责任保障其基本生命权。“从走所谓的正常程序,到以死相逼,这虽已是不同领域的问题,但他最后选择自杀来私力救济,对于他个人还是亲属,我们都不可能去质疑其情感的合理性。”
第三封遗书写给亲属,遗书中,杨光荣称自己是被厂方逼死的。“因为老板太黑,包括李国强,一说公了又说私了,公了不给证据,私了又说我再要,一次都要不到,别说二次,说话不算话。出院一个多月连工伤认定都没有办到,你们老爸被他们一骗再骗,让我们打工的无路可走,才走绝路。”对此,梅敏华认为是敲诈的说辞。“我们一直很配合他走程序,只是因为他中途回家十几天才耽搁了。”
段毅说,杨光荣的事让人反思,为什么制度不但没提供保障,反而加剧了他们对制度的怨恨,以致最终走向无奈的极端?
如今,双方谈判还在僵持。全美长弓家具厂被九江安监部门停业整顿,亲属们在厂里静守。李国强回了湖南老家,亲属认为其做了亏心事,跑了。厂方则解释,现在矛头都指向他,为不激发矛盾,先避避风头。
厂里的工人们无限期放假,每人每天发补贴30元。茶余饭后,工人们仍会谈起杨光荣出事的那天:
“下着小雨”
“好多人围着”
“没想到他真的跳了……”
杨光荣
●性格开朗但脾气急躁,风风火火的,想快点把木方向前推点,两个手指被刨到。
●不抽烟,不喝酒,也很少与人交谈。很节约,中午只吃7块钱的快餐,晚上则吃两三块钱的水面。
●自尊心极强,有一年,亲戚回老家过年却没到他家聚聚,杨光荣便耿耿于怀,认为亲属嫌弃自己穷。
南都记者刘洋 杨森 邵铭 张在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