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人》记者 马丽

　　2012年3月13日，四川广安北新建材有限公司（下称“广安北新”）终于以合同到期为由，终止了与李际峰的合同。三年前招来的这个员工只消停工作了5个月，然后一直麻烦不断：工伤事故、举报上级贪污、起诉公司，然后是不断的上访。这个麻烦制造者像狗皮膏药一样，撕也撕不掉，你把他开除了，他还能通过诉讼途径重返公司。要命的是，他还惊动了母公司北新建材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北新集团”），让国内首屈一指的建材大佬也为此蒙羞。

　　广安北新以为合同的终止是噩梦的结束，可是李际锋却不以为然。尽管两级劳动鉴定委员会已经对其做出“十级伤残”的终局鉴定结论，但是他就是不服，他认定鉴定有假，自己无法恢复正常功能的左手够得上“六级伤残”，少说也是“七级”。所以即使合同期满，公司也无权与他终止合同。但这可能只是李际锋的一厢情愿:四川省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的鉴定结论是终局的，即使李际锋有证据证明鉴定委员会的鉴定造假，他也没有翻案的机会，因为法律没有为此规定司法救济途径。

　　形势逼着李际锋走上了信访之路，而这几年的磨练，已经让他变成了“上访老油条”。

　　废了一只手的厨师

　　2009年3月25日，李际锋与广安北新签了为期三年的劳动合同，岗位是厨师。能进入广安北新，李际锋颇有几分自豪，广安北新母公司北新集团是在邓小平的直接批示下，于1979年由国家投资建设的国内最大的新型建材产业基地。广安北新是北新集团为了回馈邓小平，特在邓小平故里设立的全资子公司。

　　工作不到半年的时间，一次意外事故断送了李际锋的厨师生涯。李际锋向《法人》记者回忆事故当时的情景，2009年8月26日，工作中的他不慎将左手卷进压面机里，工友们为了将他的手取出，用钢钎将压面机反转回撬，在回撬的时候，由于用力不当造成多次反复压砸，在医院做了神经吻合术、肌腱吻合术、小动脉血管吻合术、静脉血管吻合术以及内固定术才稳住伤情。

　　2009年12月9日，广安市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对李际锋的左手做出伤残鉴定，结论为：“拾级”。根据伤残的严重程度来判定，伤残等级分为一级到十级伤残，十级为最轻等级。

　　对于市里的鉴定结论，李际锋不服。“广安市的鉴定只有两名专家进行，但是根据《工伤保险条例》第25条，专家组鉴定需要3-5人组成”，李际锋怀疑广安市劳动鉴定委员会涉嫌徇私舞弊。收到鉴定结论后，他随即向四川省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申请重新鉴定。

　　李际锋对比工伤标准和自己的伤情，认为自己的情况符合三个国家七级伤残标准：“单手部分肌瘫肌力3级”；“不完全性失用、失写、失读和失认等具有一项者；一手除拇指外，其他2-3指（含食指）近侧指间关节功能丧失”。根据伤残晋级原则，三个七级应当可以晋升一个六级。

　　但这只是李际锋一厢情愿的想法。2010年2月26日，省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的鉴定结论依然是“拾级，无护理依赖”。李际锋仍然不服：“我在省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委托的华西第四医院体检，医院对我的左手食、中、环、小指都作了鉴定，但是省专家组只摘录了食、中指。”

　　不管李际锋服不服，省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做出的鉴定为终局鉴定。

　　难以翻案的“十级伤残”

　　被法院拒之门外之后，李际锋开始上访，先是市信访局，再是省信访局，省市两级信访不管用就去北京的国家信访局，住十元一晚的旅馆床位，一大早起来排队“告御状”，再被抓回地方“教育学习”，伺机再去北京，如此反复。

　　“十级伤残”与“六级伤残”的差别在哪？为何李际锋如此执着？最大的差别在赔偿金额上。如果是十级，根据当地工伤赔偿标准，李际锋仅可获赔3万元左右，如果是“六级”，获赔数字可以翻近十倍。这是李际锋知道的，也是他执着上访的原因。

　　北京义联劳动法援助与研究中心研究员叶明欣指出，对于7-10级伤残的工伤劳动者，目前我国的保障制度是不足的。在用人单位终止合同后，他们只能领取一次性工伤医疗补助金和一次性伤残就业补助金。而工伤劳动者一般都是体力劳动者，手部的受伤往往持续影响其后续的就业能力，对其收入水平造成持续性的影响。而上述一次性待遇，随着通货膨胀、物价上涨等因素，将无法有效弥补工伤劳动者的损失。

　　所以李际锋不顾一切的想要改变鉴定结果，但信访并不是李际锋首选的路。省级伤残鉴定结果出来后，李际锋曾向成都青羊区人民法院起诉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结果被告知该案不属于法院受理范围。此时李际锋才明白终局鉴定结论的真正含义，原来他的法律救济途径走尽了。

　　“劳动者如果不服省级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作出的劳动能力鉴定结论的，在目前我国的法律框架下确实没有新的救济渠道。”叶明欣向《法人》记者表示，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劳动争议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二）》第七条第（三）项，劳动者不服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的伤残等级鉴定结论的，不属于劳动争议；此外，劳动者和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之间不属于民事纠纷，我国司法实践一般也不认为劳动能力鉴定委员会作出的伤残等级鉴定结论是行政决定。

　　李际锋们的困境和出路

　　2012年3月13日，广安北新以合同到期为由，终止了与李际锋的劳动合同关系。换句话说，李际锋失业了，且由于左手中度功能障碍，他也无法再从事厨师职业。

　　北京义联劳动法援助与研究中心研究员叶明欣表示，在鉴定结论为十级伤残的情况下，广安北新不与李际锋续约的行为没有问题。她向《法人》记者解释，根据现行劳动法律，第一次固定期限劳动合同期满后，工伤劳动者已经完成劳动能力鉴定的，则1-6级伤残的工伤劳动者可以要求保留劳动关系，而7-10级伤残的工伤劳动者则无法作此要求，用人单位可以决定不再续约。

　　李际锋与广安北新只签过一次三年期的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因此如果其伤残定为十级，则广安北新有权利在合同期满时不与李际锋续约。事实上，广安北新也是这样做的，至2012年3月13日，双方合同期满，广安北新即迫不及待地终止了与李际锋的劳动合同关系。其实早在合同期满之前的2010年7月5日，广安北新就以“严重违反了公司的管理制度”为由将李际锋通报开除一次，只不过李际锋通过诉讼又重新回到广安北新上班，但是重回广安北新之后的李际锋处处受到刁难。

　　想想自己的景况，李际锋不禁悲从中来：不惑之年失业，左手中度功能障碍，无法再从事自己擅长的厨师职业；由于不认可十级伤残鉴定结论，拒绝接受广安北新3万元左右的补偿（广安北新将7000元的工伤基金部分打到了李际锋的个人账户上，但李际锋表示此行为未经其同意）。对未来迷茫的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信访上，期待通过信访改变鉴定结论。

　　“但对于更多类似李际锋遭遇的人来说，根本的出路在于完善司法救济制度。”叶明欣建议，对劳动能力鉴定结论引入司法审查，尤其对程序是否合法的审查。例如，对于专家的随机抽取、利害关系人员的回避、是否根据专家组鉴定意见作出结论等问题，可以通过司法机关的审查确保程序合法，防止暗箱操作。

　　当然，叶明欣指出，引入司法审查有可能会进一步延长对劳动者来说本来就非常冗长的工伤法律程序，例如某些不法用人单位利用新程序达到拖延效果。所以，司法审查的引入应该建立在工伤法律程序被简化、恶意诉讼被遏制的机制基础上。

　　就李际锋与北新建材的纠纷，《法人》记者向北新集团求证，截至发稿前，尚未得到答复。